一直到午夜鐘聲結束後很久，安洛希雅都擁抱著上帝不放手，將臉埋在祂冰涼而潔凈的白袍中。

多麽靜好。

銀發白袍的神明安靜溫柔的低頭看她，任憑安洛希雅趴在懷中不肯站起來，一遍遍撫摸她綿密漆黑的長發和脊背。

安洛希雅微微擡起一點頭來看上帝。

月光般的銀發近在咫尺，下顎每一寸線條都竭盡優美，如同全世界最完美的奇跡。

她站直身體退後一步，又一次的仔細端詳上帝，似乎還沒有從輕盈虛幻的夢境中清醒過來。

上帝任憑她凝望著的同時也在凝望安洛希雅。

兩個人彼此相視著，然後不約而同的笑出聲。

——蜜糖的甜味在心中蔓延。

——多好啊。

上帝一向平靜無悲喜的冰藍色眼睛中泛起漣漪似的笑意，拉著安洛希雅手，語調溫和的說道“去大聖堂嗎，吾想帶你去大聖堂。”

“好。”安洛希雅點頭說道。

此時此刻，不論上帝說什麽，她都會毫不猶豫的同意。

上帝拉著她向前一步，空間蕩漾出層層漣漪，眼前的世界一陣扭曲虛幻後，又重新出現大聖堂輝煌的景象。

神拉著她向前走，邁過綿延的萬米玉階，在道路盡頭華美宮殿靜默而立，高入穹頂的大門自動打開。

“這就是吾萬年來所在的地方。”上帝一邊說著一邊拉安洛希雅的手步入大聖堂。

空曠華美的殿堂中，上帝的神之禦座孤獨的擺在高臺上，沒有了熾天使們在禦座前的站立，一瞬間顯露出水晶天的寂靜，只有此時輕盈的腳步帶來一點聲音。

上帝拉著她繼續往前走。

隨著神明的到來，一扇扇鑲金錯銀的玉石大門自動打開。一路走過大聖堂前殿、中殿、一直走到作為臥房的後殿，上帝才停下腳步。

“真安靜。”安洛希雅環視四周冰涼華美的擺設說道。

上帝垂落眼睫毫無反應，祂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平靜。

上帝寢殿內的擺設華美聖潔的同時又相當簡單，安洛希雅看到周圍沒有桌椅，就在寢殿的床榻上坐下。

“要睡覺嗎？”上帝平靜的問道。

安洛希雅坐上床榻的動作讓神誤會為她想沈眠片刻。

“哎？”安洛希雅連忙低頭咳嗽兩聲。

聽了這個簡單的問題，安洛希雅臉色明顯古怪一瞬間，用咳嗽掩飾過去後才恢覆正常。

——如果在地獄，有生靈問出這句話，那絕對是動作用詞，但以上帝的性格，睡覺絕對只是字面意義上的睡覺。

將想偏的思想拉回來後，漆黑長發的少女在床榻上慵懶半臥著支起額頭，望著對面的銀發神祗若笑非笑的調戲道“要一起睡嗎？”

問出這個問題時，她已經做好拒絕的準備了。

“好。”上帝低頭溫和的說道。

答應的這麽爽快，這下輪到安洛希雅懵逼了。

說完後，上帝緩緩解開腰封，脫下潔白的外袍掛在白水晶衣架上，只剩下一身極為簡潔的貼身白袍後平靜躺在床榻上。

安洛希雅從天而降的驚喜中回過神來，也相當幹脆的脫了鞋子和累贅的寶石首飾，躺在上帝身邊。

水晶天大聖堂是這世界最為光明璀璨的空間，無處不在的榮光永恒照耀，即便是在寢殿中有帷幔的遮擋，也如同白晝。

看著安洛希雅，上帝似乎想到了什麽，輕輕一擡手。

瞬間整個水晶天像凡界的午夜一般漆黑下來。

不僅如此，上帝驅散的不僅僅是單純的光亮，還有寢殿周圍所有的光明力量。

安洛希雅是惡魔，她並不喜歡太過奪目刺眼的光亮，上帝一直記得。

低頭與安洛希雅四目相對的微笑，上帝不需要解釋這樣做的原因。

因為一切盡在默契的不言中。

黑暗裏，知道上帝為何這樣做的安洛希雅微笑著伸過頭去，輕輕的吻了上帝的臉頰，然後繼續躺在他身邊。

上帝默不作聲的將繡著紛飛白羽的柔軟被衾搭在兩個人身上，然後伸手攬過安洛希雅的腰，將少女抱在懷裏後閉上眼睛。

安洛希雅卻睡不著，過了一會兒後又一次忍不住擡頭，眼神波光流轉的的看著上帝。

有著世間最耀眼完美容顏的神祗即便是閉目沈眠，也像璀璨鉆石般隨時隨地散發著奪目的光輝，纖長濃密的銀色眼睫像蝶翼一般。在眼瞼下打出優美弧度，神情一片沈靜。

“睡不著？”上帝睜開眼睛問道。

“嗯。”安洛希雅說著換了個姿勢，“因為我太開心了。”

上帝唇角彎出輕微的弧度，“吾也一樣很開心。”

兩個人都睡不著，於是上帝召喚出縮小的聖光來，指尖一團小小的光球散發出流銀碎玉的光芒。

然後他將這團微弱的光放在兩個人中間，帶來絲絲縷縷的光明。

“您……居然就這麽同意一起睡覺了。”安洛希雅說道，還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。

——明明之前被她吻了一次就一言不發離開。

“但現在安洛希雅愛吾，吾也愛安洛希雅。”上帝看著她眼神寧靜的說道。

他們是相愛之人。

安洛希雅為這個回答情不自禁的笑開，搖著頭說道“可我還是覺得……你真的是太難理解了。”

這樣說也對。

但安洛希雅還是覺得這不對勁。

彼此歡喜，但還沒有明說心意的戀人也會有些擁抱的親密舉動。雖然是夫妻伴侶，如果感情破裂互相討厭也會彼此間涇渭分明。

雖然有各種例如婚姻關系或教條的外在限制，但生靈大部分下意識行為還是依靠感情而不是規章制度。

而上帝呢？

祂一板一眼，一天前上帝所做最為親密的肌膚觸碰動作也只不過是牽手而已。一旦確認關系後，上帝做出更加親密動作時也不會有絲毫猶豫。

似乎行為完全依仗理智來判斷。

沒等上帝說話，安洛希雅將自己手伸過去拉住上帝的手又說道“不過沒關系，我有很長時間去了解你。”

“嗯。”上帝想了想，眼中帶著微微笑意說道“現在就可以互相了解，安洛希雅想知道什麽？”

“大聖堂真安靜，上帝，這裏平日沒有天使侍從嗎？”安洛希雅問道。

“沒有。”上帝說道。

“那水晶天有飛禽走獸嗎？比如天堂鳥、獨角獸之類的。”安洛希雅說道。

“也沒有。”上帝說道。

水晶天只有一些沒有靈智的植物。

“熾天使百年一次覲見，那不在的時光裏，您一般做什麽？睡覺嗎？”安洛希雅問道。

“什麽也不需要做。”上帝說道。

“那就是睡覺了？”安洛希雅奇道。

這可真是相當寂寞的愛好了。

“今天是吾第一次來寢殿睡覺。”上帝眼神平靜無波的說道。

安洛希雅錯愕道“……什麽？”

“睡覺沒有意義，沒有必要。”上帝解釋道“吾會坐在神之禦座上觀察世界。”

……

安洛希雅神色難得在上帝面前沈凝著，突然低頭用臉蹭了蹭上帝，柔聲說道“給我講講您以前的生活吧。”

“好。”上帝溫聲說道。

水晶天、大聖堂、神之禦座上萬年不動的身影。

觀看眼中世界的運行、聽熾天使百年一次的覲見匯報……這就是全部了。

——真的是高高在上不染塵埃的神像啊。

——所有凡塵生靈的喜怒哀樂愛好厭惡全部沒有。

從始至終，安洛希雅一言不發的聽著，神色覆雜到難以辨認出情緒。

曾經的生活太簡單，寥寥幾句後，上帝便再也無話可講。

神性帶來的理智讓上帝視萬物為一如平等，成為公正而慈悲的神明。

曾幾何時祂的心中，既有一整個輝煌世界，又靜無一物的空曠透明。

聽著上帝的話，安洛希雅的臉色數度變化，最終流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傷感，抿著唇角低柔道“上帝，你難道就不會覺得寂寞嗎？”

“遇到你之前，不會。”上帝溫和的說道。

安洛希雅在花海中親吻後，祂回到大聖堂獨自一人，那是第一次感到寂寞。

上帝認真回想過自己在大聖堂的曾經。

可不論怎樣回憶，一切都像黑白的顏料一樣寡淡。

神的記性很好，可以回憶起曾經在大聖堂的每一時每一刻在做什麽，可那些記憶也僅是記憶了，極少有如路西菲爾墮天時一般的情緒波動。

後來遇見安洛希雅，祂才感受過各種微妙的情緒。

遠超過之前無數年時光。

安洛希雅突然想起三百年前的事情。

上帝最初並不理會安洛希雅，她一度以為那是出於高高在上神明對地獄惡魔的厭惡。

可直到今日才發現，恐怕那時的上帝對待她根本沒有任何情緒。

過往的很多事情都得到了解釋。

從未感受過，第一次擁有喜悅、同情、憐愛等情感，又怎麽能了解。感情與理智就像兩條平行線，做出的行為常常相駁。

銀發的神祗不知道她心中驚濤駭浪，說完以後就依舊安靜躺在床上。

安洛希雅半坐起來借著聖光看他，聖光照耀在上帝的銀色長發上交相輝映，無時無刻不流轉著耀眼光澤。

容顏完美卻毫無悲喜。

“怎麽了？”上帝疑惑的問道。

“沒事。”安洛希雅笑了笑重新躺下，突然反手擁抱住眼前的神明，讓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。

感受到安洛希雅的心情突然不愉，上帝有些不知所措，於是手伸至她的腦後，將少女抱在懷裏親了親她的眉心。

漆黑長發的少女看著近在咫尺的完美容顏，心中剛才的郁氣突然爆發了。

她嘴邊彎出淺淺的笑意，碧色的眼睛中波光流轉。

“只有這樣？”安洛希雅輕聲說道。

她挑起秀雅長眉，一手攬過上帝的脖頸，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又一次吻了上帝的唇角。

看著安洛希雅似笑非笑的眼神，上帝恍若星空的冰藍眼睛中泛起層層漣漪。

祂決定更進一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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